酒
陆小凤在喝闷酒。
今天是中秋，理应阖家团圆，可他却在一个人喝酒。
他平日里那双灵活的、带着光的眼睛，现在暗了下来。
他已经喝了三坛陈年的女儿红，两坛上好的竹叶青。酒坛子堆在他脚边，酒香弥漫，在这小小的酒铺子里散开。
陆小凤又叫了几坛酒。
“你是想喝死在这里吗？”有姑娘拎着一小坛酒，轻轻放在桌子上。
“你开着店，我喝多少和你有什么关系？”陆小凤拿过酒坛，就开了封泥。
“天已经黑了，你为什么还不回家？”姑娘坐到陆小凤的边上，撑着脸看他。
酒铺子里已经没有其他的客人了，中秋之夜，他们也回家团聚了。
现在还在外头喝酒的。
也就只有一个陆小凤了。
“你不也没有回家。”陆小凤又喝了一口。
“因为你还没走啊，”姑娘招呼伙计收拾好桌子，“不然，我们都打烊了。”
“那你把酒给我，我走就是了。”陆小凤喝光最后一口酒，放下了酒坛子。
“你是真的听不出来吗？”姑娘付了伙计工钱，摆摆手让他走了。
“听出什么？”陆小凤摇了摇脑袋，歪头看着姑娘。
“我在关心你啊。”姑娘叹了口气，“难道我平白无故和你聊天吗？”
陆小凤这才好好看了看眼前的姑娘，这是才刚刚及笄的小姑娘，穿着粗布麻衣，头上插着一根发钗。
她的面容很是年轻，说出的话清脆动人，她的眼睛很是清澈，就像两湾清泉。
“也不是没有可能啊，”陆小凤摸着胡子，眼睛眨啊眨，就笑出了酒窝，“像我这样的人，怎么不会招人喜欢？”
“如果你真的招人喜欢，”姑娘笑着反问陆小凤，“那为什么你还在一个人喝闷酒呢？”
“如果你不说出来，我们还可以聊的更久一点。”陆小凤拍了拍泛红的脸颊，很是真诚。
“可是我就是想让你回家啊。”姑娘很是无奈，“为什么你就是不能理解我说的话呢。”
“我一个浪子，哪有家啊。”陆小凤长叹了一口气。
“可你一直在喝酒，”姑娘看着他，好像明白了什么，“莫非，是你喜欢的人不喜欢你？”
“你怎么知道？”陆小凤看着她，伸手摸了摸头发。
“你知道每天到我这小酒铺子的人有多少吗？”姑娘环顾了一圈，这酒铺子很小，酒坛子就占了一半的地儿，剩下的地方放了一张柜台和几张小桌子。
“你这小铺子，难道有很多人？”陆小凤觉得有些不可信。
“你既喝了铺子里的酒，”姑娘的脸上满是自信，“就该知道我绝无虚言。”
“你这酒确实好喝，”陆小凤却笑起来，“可是揽客靠的不仅仅是酒。”
“你也知道做生意靠的不仅仅是酒，那你既喜欢她，又为何不告诉她？”姑娘嗤笑道，“莫非，你还等着她自己想通？”
“你又怎知我没有告诉他？”陆小凤不服气地回嘴。
“若你已经告诉她，你还有空在这里喝酒？”姑娘指了指东边，“三里地外有条河，你早跳下去了。”
“难道我看起来是那么脆弱的人吗？”陆小凤摸了摸脸，头一次对自己的外貌没了自信。
“你是不脆弱，可你的眉宇间透着生气，一看就是没受到重大打击的。”
“你还会看相？”陆小凤有些惊疑，这看起来年龄不大的女孩，竟然还有这一手？
“我不会看相。”姑娘否认了。
“那你？”
“如果你每天都见过很多人，”姑娘给自己拿了一小坛酒，慢慢喝起来，“那些真的已经走投无路的人，他们脸上的神情，比你可要难过千百倍。”
“你。”陆小凤看着眼前的女孩，她还未踏入江湖，却已经了解了江湖的丑陋和黑暗。
“真正一心寻死的人，是不会像你这样的。”姑娘又喝了一口，她呛了一口，咳嗽了几声。
“听起来，”陆小凤轻轻笑了笑，“我好像不是太惨。”
“当然，”姑娘放下酒坛子，认真地看着陆小凤，“现在，你就去告诉她，你喜欢她。”
“你。”陆小凤犹豫了，他承认他不敢。
“你怕她拒绝你？”
“对。”
“可你不说，她就和别人走了。”姑娘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陆小凤的心结。
今天中秋，花家决定要给花满楼相亲。
“你不敢告诉她，就敢出来喝闷酒，也不怕给自己喝死。”姑娘满是鄙视，鄙视得陆小凤羞愧得偏过头去。
“我怕，我说了，”陆小凤很是伤感，“我们就连朋友都没得做了。”
“可你不说，你们也不能做朋友了。”
“为什么？”
“以后她若嫁了人，你们走的近了，”姑娘撇撇嘴，“可是要被人说闲话的。”
陆小凤本意不是如此，他话里的人，也不是个姑娘。
可他如今陡然听见这话，心中忽有所感。
若是花满楼一朝娶亲，他们之间的情分，真的不会淡去吗？
他还可以半夜醉醺醺地放心倒在小楼上吗？
他还可以拉着花满楼一跑就是六个月吗？
他还可以肆无忌惮地把花满楼拖进这个江湖吗？
花满楼会有妻，他还会有子！
陆小凤突然发现，他真是太傻，竟然傻到在这里喝酒，却不去拼那一分的可能。
花满楼再恼他，也不会真的与他断绝朋友关系。
他说，最差不过相逢点头，再无苛求。
不说，只怕郁结于心，心结难消。
“我走了。”陆小凤放下银子，就要走。
“等等，”陆小凤出门前，姑娘喊住他，“若你还是被拒绝了，你就回来。”
“回来？”陆小凤背对着她，没有回头。
“我请你喝酒。”
陆小凤大笑着，运起轻功飞走了。
姑娘看着他远去，也笑起来。
“真是个傻子。”
幸好，这酒铺子就在城里，陆小凤不必苦恼城门已关的问题。
他踏着月光进了百花楼的门。
花满楼坐在桌子旁，桌子上，放着两坛酒。
“我等了你很久。”花满楼语气淡淡的，好像没有抱怨。
“我以为你在相亲。”陆小凤走过去，坐在了花满楼的身侧。
“你喝了很多酒。”陆小凤身上的酒气，藏都藏不住。
“我还想再喝。”
“花满楼，我要告诉你一件事。”
“什么事？”花满楼有些紧张，陆小凤太过正经。
“如果你答应了，你就和我一起喝酒。”陆小凤把酒坛子放在两个人的身前。
“如果我不答应呢？”
“那你就把酒坛子砸在我的头上。”
花满楼听出来，陆小凤很认真，所以他没有笑话陆小凤的话。
“你，到底要说什么？”陆小凤沉默了好一会，花满楼实在忍不住开口了。
“花满楼，”陆小凤看着他，语调莫名的缠绵，“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？”
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？
花满楼的心颤了颤。
他停了好久，好久。
久到陆小凤的心慢慢凉透。
然后，他拿起酒坛子，揭开了上面的封泥。
酒香溢出来，涨满了陆小凤的心。
有烟花在空中绽放。
陆小凤握住了花满楼的手。
